2014年3月21日星期五

有生之年 1



「有生之年」第一篇
文章日期:01/08/2012 08:10 pm



這個題目起得很消極,是消極的標題,是積極的寫作,以有生之年,寫一個六十多年漫長歲月傳記。我一貫喜歡寫自己的故事;人家說,老人痴呆症的患者,通常是老遠年時的人物事總忘不了,我就是這類患者。從懂事以來,小的事,怎樣獨個兒摸黑上學,大的事,一九五六年九龍暴動,我在恐怖的動亂中怎樣跑回祖母的懷裏,這些還是歴歴在目。



幾十年來的故事不易寫,十多年前我曾塗鴉般寫了五十多張原稿紙,刋在網誌上「母親的故事」就是其中的一篇。當時沒有多着意發表,也沒有現時先進資訊傳遞,無奈現時怎努力,那批原稿也找不回來,是掉失了。



幾十年來的故事,是說老香港民生是怎樣,人的精神面貌、風俗習慣,社會問題。當然有我父母兄長、家庭和我個人成長、就業、一事無成的失落,及後的發奮圖強。也會涉及政治如一九六七年的暴動誘因和親身經歴、五十年代末難民潮、九七回歸前夕移民潮的形成,以一個曾参與者的角度去說一些真實故事。



幾十年來的故事,寫我見的一九五三年石硤尾和李鄭屋大火、寫我見的三次空難(想不到我親眼見有三次之多)、寫我由擠迫的板橺房搬上公屋那種喜悅,寫我和老伴的四十多年一些陳年足跡。


幾十年來的故事,既是故事,極希望能以相連短故事寫出,不作長篇小說寫法,「有生之年」,動筆寫在我未懂事前:母親訴說,我是怎樣急不及待在廣華醫院門前出世,怎樣在長洲迷路落了疍家艇,幾乎做水上人〝初四〞開始說起,說至「有生之年」完結為止。



「有生之年」 第二篇 最後一班渡輪
文章日期:01/14/2012 03:25 pm




194112月日軍攻佔九龍尖沙咀

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國經歴艱苦的八年抗戰,香港渡過了三年零八個月的悲惨日治歲月。日軍在1941年攻佔香港時,雖然駐守的英軍不堪一擊,香港的軍民寫下了「香港保衛戰」光輝的一頁。我父親當時在香港島上是一位「防空救護員」,他的職責是在指定的最高點當值,留意在天上飛來轟炸的日本飛機。遇上有敵機來犯,他要立即用揚聲筒(沒有用電的揚聲器)大聲的叫喊:〝敵機(幾多)架,九龍(向)南飛(來)〞。在地面當值的同事立即用手,沒錯!是用手攪動警報器,發出嗚嗚聲的悲鳴,市民聽了就馬上要逃入防空洞。



194112月,日軍攻佔了九龍,用加農炮、迫擊炮火隔着海狂轟香港本島,父親從當值的高點落到地面,整個市面亂紛紛,他由西環跑回中上環。沿途見日軍瘋狂轟炸屍橫遍地,頹垣敗瓦。炮彈在天上飛嘯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人們驚叫聲,傷者痛苦呻吟聲……在石塘咀的一個防空洞,炮彈正落在門前,守衛員殉職了,防空洞的鐵門也炸歪了,父親去協助躲在裡面的人從縫隙一個一個的爬出來。他跑到(現時的)中環街市,一顆炮彈落在附近,硝煙過後,他見到一個揹着孩子的年青婦人倒在地上,雙腳被炮彈碎片全削去了,父親走過去,那婦人滿血的手拉着父親,用微弱聲音懇求說:先生,救救我的孩子。父親往她背後看,只看到一個經已炮彈碎片削去頭顱的孩子屍體。那位婦人過多失血、不久亦死在父親的懷裏。父親當年是二十二歲,以後他在香港的幾十年,每次經過當年這個地點,都若有所思的站一會,可能是凴吊當年犧牲的婦女和那小孩子。



父親將婦人的屍體放下來,蹲在旁邊,為看見的悲惨痛哭號叫了一會,跟着好像下了一個決心,跑到卜公碼頭附近,見日軍開始從九龍向北角搶灘登陸,中環一帶炮火略停下來,有一艘小輪强行橫渡海港,只運送穿着制服的人員返回九龍,父親登上了這一班最後渡輪、船上有警察、華兵、醫護人員、郵差,但凡是穿制服的。船離開碼頭,登船後的制服人員將自己的裝備,鋼帽、槍支、彈藥、証件和制服往海裏拋。



父親乘搭了在港島開出的最後一班渡輪,于餘曲折的逃回鄉間,拜別了我的祖母。父親嚮應了當時國民政府「十萬青年十萬軍」的全面抗日號召,跑到尚未淪陷的粵北参軍。父親年少時讀過書,寫得一手好字,被軍方調派到韶關的廣東省警察訓練所當文書和學習,當一個見習警長。



在韶關受訓時期,同班的同學中遇上另一位見習警長,後來是我的六姨丈,也遇上了我的母親……



「有生之年」第三篇 韶關相遇
文章日期:01/20/2012 04:19 pm





韶關丹霞日落


父親在韶關廣東省警察訓練所受訓,畢業後仍然留在韶關工作,除了在所內做文書,還得帶領其他警員負責維持地方治安。當時的警服是黑色的,坊間稱警察做「黑狗子」,就好像當時香港警察被稱為「大頭綠衣」。與此同時,同期受訓畢業的,連父親在內,共有三個讀過書,有文化的警長,年紀較大的姓關名雲達,後來真的從軍而去,上前線殺敵。抗戰勝利後,在中國解放戰爭時期,敗退跟隨國民政府跑台灣去了。臨離開中國大陸前,他將一個藤箱交我父親保管,這是他唯一隨身之物,可能他知道此去不知何年才能踏足祖國這片土地。到我長大了,父親在清理雜物時看見和想起這個箱子,十多年後才打開看看,裹面有幾張發黃的軍隊委任狀,最高的官階是少校(相等於團長),還有一支槍頭刺刀,剌刀(短劍)上刻著「蔣中正贈」四個字。這就是一個軍人的唯一財產。



我父親年紀在三位警長的兩者中間,是老二。最年幼的是我後來的六姨丈譚震岳,父親娶了梁姓姊妹的姊姊而他則得妹妹為妻子。



我母親生於1924年,比父親小五歲,她十三、四歲就獨個兒離鄉別井,到廣州替富有人家做小婢,砍柴做飯,清潔洗熨。她年紀小個子也矮小,要站在小凳子上才夠高在灶頭煮造飯燒菜。日軍侵略中國,廣州淪陷了,有錢人都逃跑了,母親返回韶關鄉間,就這樣遇上了我父親。



就這樣兩口子一起生活了四十年。他們結婚時還是戰亂時期,當然沒有大紅花轎,也沒有三書六禮,但可熱鬧,因為出席的都是帶槍的大魯粗,每當兩老談及往事都津津樂道,最有趣的是一對對聯,怎樣起的對頭和誰做的對尾,兩老都記不清了,但蠻有趣,公整不公整、見人見智。

上聯是「國難當前辦嫁迎娶一切從簡」
下聯是「家成之後養兒育女十分麻煩」


日軍佔領了廣州、香港等大城市,魔掌不斷伸展到鄉間和粵北,每天都瘋狂轟炸韶關這個廣東省臨時省會,看來韶關也保不了,父親放棄仕途,帶著妻子跑回自己的家鄉,南海縣。


(記得兒時有首歌謠是嘲弄當時香港警察:ABCD,大頭綠衣,捉賊唔到吹BB。)


24 則留言:

Stella Luk 說...

急不及待在廣華醫院門前出世~~~~~~你真係名符其實的百壓啦!

wei-wei 說...

You are from 南海縣, then we are from the same state of China.

Shu Siu (如心恕也) 說...

你的筆法就像在說別人般的輕描淡寫, 使人看得很悠然神往......

seethrough 詩庫 說...

雨兄:
是貼回憶錄筆觸平實無華, 所費情感、心力非三言兩語能表白, 實殊為難得, 為史實及人生皆譜上豐潤色彩,可謂彌足珍貴 !

秋葉 說...

雨中兄:正等待著看「有生之年」的續篇。
國仇家恨誰能忘記?我國的陳寅恪教授也是在日軍侵港時捱盡苦難,他有一妻三女,日子其苦可知。
若他肯受日軍之聘,日子當然好過,可是文士風骨,不為五斗米而折腰。復回國內廣州任教,終於此間。
個人之網誌新篇《陳寅恪教授》轉載自「懷舊香港」blog ,歡迎光臨指導。

麻煩 說...

看圖片才知道尖沙咀鐘樓見證香港歷史。謝謝分享!

人在雨中淋 說...

又不慎删除了秋葉亞姨嘅回應,真對不起,好彩有backup,秋葉話:「喜歡看雨中兄談往事,說歷史。那副祝婚的對聯十分寫實!很珍貴!

秋葉 說...

雨中兄:為何如此多手?一再把網友的留言刪去。幸好你有 backup, 又可讓我重見天日。
不錯!我是「喜歡看雨中兄談往事,說歷史。那副祝婚的對聯十分寫實!很珍貴!」

五味軒 說...

哈哈..........大爺等吾切執媽嚟,又係急不及待在家中出世!

人在雨中淋 說...

唔啱!呢個問題上大人解說過,佢話第三胎好容易出世,而嗰時留產院只收第一胎或有危險嘅產婦,趕唔切就出世,有乜咁出奇唧!
係呀!百厭百厭,我名符其實,咭咭!

人在雨中淋 說...

唔止你喎,上面宗姊唔止同鄉,同姓同宗添,宗姊呵!

人在雨中淋 說...

好快,因為係雅虎舊刊,共十八篇,其中四篇,母親的故事、手足情深前些時候在這上過,剩餘十五篇輯成五組,陸續會上架,之後就繼續寫1967年暴動,百厭所知所見,.........

人在雨中淋 說...

尖沙咀鐘樓,香港市民都不會陌生,這張圖片看見的是它見証了香港的苦難和蒼桑。

人在雨中淋 說...

多手之過,好多時想試試這,試試那,點知試出個大頭佛。

人在雨中淋 說...

大爺肯定唔百厭,因為冇出街、咭咭!

人在雨中淋 說...

寫得水皮就係好似講人地囉,如果寫得好,肯定咬牙切齒,青筋都現埋....
多謝如心兄讚譽!

人在雨中淋 說...

呵呵,開門迎稀客!多謝詩兄光臨指導,唔使帶咁多手信喎,老雨還不是禿筆一支。

Unknown 說...

睇到眼淚盈眶

Stella Luk 說...

我是家中老八,也是在留產院出世,出世紙寫得很清楚!

Stella Luk 說...

我感得唔係咁囉!輕描淡寫、輕描淡說都是表示已經可以將往事放下!

人在雨中淋 說...

唔好喊啦,搞到亞爹都喊埋...嗚嗚

Unknown 說...

我也是記得很遠的事,而且細節異常清楚,在什麼場合穿什麼衣服,説過什麼話也一一記得。

人在雨中淋 說...

連講過乜野你都記得,真係好好記憶力,如果做偵探就最好,一絲一毫線索都牢記。PPk現時只能記得個大概,再要苦思苦想 call 番啲回憶,起碼要一两日至諗得番起。

Unknown 說...

我就是記得太清楚,常有人誤會我活在過去,但根本我就記得嘛,無須刻意忘記啊!
我也特別容易記得別人的好,不知是否記性好造就不忘本的性格呢?
但我肯定一點,老了的時候可能我會很悶的,因為我說的事,別人統統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