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23日星期五

有生之年‧茫然塵土夢 (30)






第五章開篇; 寫了二十九篇,說是「寫」,倒不如說是「筆錄」,原因是這些故事並不是筆者親身經歴,都是從一些前輩輾轉相傳得知,加上在互聯網上「老抄」當年事件資料,將它「老作」共冶一爐,塑做了一個虛構家庭,將當年曾發生過,堆堆砌砌放在這家人生活中。所以... 這個不討好話題,使筆者的「雨中寒博」顯得更風雨飄搖,此文開始時平均每篇尚有百多人來訪,最近幾篇却跌至只得半百訪客;還在跌,看來還未到谷底。話雖如此,很感恩朋友不惜浪費時間來探望,也很感恩老天給筆者在「有生之年」,還可以執筆堅持把這個故事寫下去,完筆者一個心願。快了!還有兩三篇吧。


有生之年‧茫然塵土夢 (30)

中央下達改變對港英抗爭方針策畧,要以文藝宣傳拓大發動群眾,企圖挽回因炸/詐彈和林彬事件,失去香港市民對左派的信心。工聯會和各左派機構、工會團體不斷在九龍的普慶和西環的高陞兩家戲院,舉辦文藝滙演。文戰隊多次應邀参與演出,它處於極有利姿態,脫穎而出,原因是左派機構、左校的文藝方向,始終跟着「亞爺」鼻息,來來去去都是歌頌主席,歌唱祖國,將「革命樣板戲」照辦煮碗,全是「共八股」的東西,具有新意的文藝極小。文戰隊的負責人,威叔雖然出身紅校,被組織派赴「二十四樓」工作多年、章叔和進叔皆畢業於英文中學,参加群眾工作日久,怎會不知香港市民所想看見的不是共八股文化,他們當「機」立斷,章叔提筆趕劇本,用很短時間創造了兩個舞台話劇,「砸碎神的枷鎖」和「是誰導演的悲劇」,以香港市民做主角,不單反影香港基層市民的苦況,亦帶出港英殖民主義發動五月血腥屠殺。威叔和進叔也不甘示弱,編排了兩個歌舞劇﹕「誓把牢底坐穿」和「何楓頌」,前者是以五四運動為時代背景歴史舞劇,號召官津補私學生覺醒,後者是說港英在進攻工會時,槍殺書記何楓。文戰隊是一支能幹的隊伍,四、五十個隊員,演出分工具體,由化妝、服裝、道具、佈景至場務,忙而不亂,紀律嚴明。單是個舞台換景;那厢大射燈還在照射着幾個隊員演出,這邊不需落幕,其他隊員摸黑將佈景道具換上,三十秒內靜悄悄,快而準,連戲劇老行尊也吃了一驚。最使一些深資舞台道具費解的,是在「何楓頌」,一場血腥戰鬥,舞台上真的擲出幾個噴着濃烟的「催淚烟」道具,整個舞台硝烟處處,隊員就在烟火迷漫中,以舞蹈表現用血肉之軀捍衛中華民族尊嚴。(用的是真火烟、無毒無臭,使做幾十年道具的前輩看了嚇一跳,据知只此一次,之後沒有人知怎樣用,失傳了。)




文戰隊不單是個戰鬥隊伍,也是個工作隊,主要是把政治思想工作握得很緊。若有演出任務,排演是其次,威叔將政治思想工作列在首位,所以隊員們會「政治立場方向明確」,不會為「演出」而演出。每當排演和演出時等待出場的空隙時間,隊員會圍坐一起,開「講用會」「憶苦會」,提高各人政治覺悟,同時亦將鬥志提到最高點。一次在高陞戲院的文藝滙演,表演單位主要是幾間紅校的文工團,也邀請了文戰隊参與演出,隊員們剛好演完一個節目,在後台等待再出場;如常一樣,每有空隙時間,文戰隊員圍坐一起,有幾個紅校文工團加入,大家談自己對奴化教育的看法和觀點,文戰隊全是「外校」學生,與紅校「長在紅旗下」學生,對教育的觀點和感受當然不同。




此刻,有另一家紅校的文工團,怒氣沖沖的走過來,他們後隨的還有他們的老師。他們站好了,其中一人拿着一個用來盛載飯菜的不銹鋼桶,領隊的拿出紅小書,真像個紅衛兵,放在胸前,高聲的說:「最高指示:『貪污和浪費是最大的犯罪』!」他環顧一週,繼續說﹕「我們剛才在你們的化妝間,有很多被吃了一半飯盒(當年用的飯盒是鋁質四方盒子)你們浪費了勞動人民用血和汗種出來的米飯……,」滔滔不絕的數罪狀,那個提鐵桶的走進圈內,將桶放在中央。這突而其來發生,文戰隊從未遇上過,「偷襲」文戰隊的竟然是自己同一戰線的戰友,同階級的兄弟姊妹。有隊員在嘀咕想﹕「剛才化好了妝,未及把飯吃完便趕了出場,演完回來,飯盒便不見了。」有隊員想,剛才正在吃飯,但有服裝要準備,飯盒放下一刻回頭就不見了,其他也有類似的情況發生。威叔用眼看看隨這班學生過來的左校老師,他們倚着窗,假裝在看窗外,威叔很氣,但証据確鑿,加上用「亞爺」的語錄,怎能抵賴。文戰隊內各人均知道這是明給人「坑」的,但想不到這種「文化大革命」式鬥爭竟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威叔、章叔和進叔三人入世較深,心中皆有一種感覺,是文戰隊「風頭」甚勁,一致好評招紅校部份教員妒忌,趁機來打文戰隊銳氣。




那個紅校生很威武的义着腰,等着文戰隊回應,威叔盡攪腦汁却說不出一句話來文戰隊的一人慢慢的站起來,口中很輕的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個子樣貌平凡不起眼,他走到鐵桶前蹲下,用手將桶內雜在飯菜間,化妝用的紙巾和一些骯臟東西拿了出來,然後用手掏了一把飯放進口裏吃掉,他眼流着淚,但沒有仇恨其他隊員紛紛站起來,每人到桶裏掏了一口飯吃掉,大家都沒出聲也沒有怨恨。威叔也吃了一口飯然後說﹕「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文戰隊隊員和在場先前坐着的幾個紅校文工團接着﹕「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 我們的干部要關心每一個戰士,一切革命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發難的一群師生,想也想不到他們的「裁賍嫁禍」結局如此,面帶羞愧離開了。





演出完結後,文戰隊做個總結,對剛才發生的事一字不提,但各人心中都明白,是人的自私和劣根性,也是文革的其中一個成因。在回家的旅途上,向陽和一帆避免人家發現,故意由西環乘電車往北角,轉乘渡輪。他們坐在船舷,向陽手抌着纜躉托着腮望着一帆,說﹕「凡佬,今天你真好,化解了這個困局。」本來不多言的一帆,今天更沉默,最後他說﹕「剛接到通知,我要調離文戰隊,返回原來單位。」向陽聽來如睛天霹靂


(筆者註﹕上面故事,筆者並不在場,是當年親歷其境的前輩口述告知,如有誤謬,請原諒及指出賜教!文中有誤植白字,仍筆者學術不足及疏懶校對,也可能行長文勞累所致,煩請指正)



2017年6月17日星期六

有生之年‧茫然塵土夢 (29)




有生之年‧茫然塵土夢 (29)


「那麽,我們知識份子還追求新事物理論干什麼這幾天在報章、街上大字報看見,被工農兵群眾批鬥都是知識份子,我們為什麽還是拼命向會被批鬥的旋渦鑽進去,在這樣以階級分類社會,我們讀書是為什麼」這刻剛走到醫院大門,一帆眼向週邊瞧了瞧,低聲對向陽說﹕「這個問題我們到香港才再說」路上行人眾多,不是個討論場合。(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真實的是誰掌權誰話的




七天的政治學習班在向陽說來是枯躁乏味,每天磨上六、七個小時「小凳子內功」,間中有兩三次到工厰和農村走走看看,眼見的是預先安排好給來参觀學員看的,聽到的都是歌頌主席偉大,怎樣帶領中國工農紅軍抗日,國共內戰時期二萬五千里長征,四大戰役打垮了蔣家王朝成立了新中國對當時文革和香港反英抗暴情況,只是畧說「形勢大好」。




返港後不久,新的學期開始了,向陽升了中三,她除了要應付沉重功課外,週末還要参加文戰隊學習和排練﹔她日常生活沒有家人在旁照顧,顯得很孤獨和凌亂﹔幸好這刻,一個男生走進了她的心底裏一帆中五畢業,尚未找到工作,組織要他繼續留在原來的學校讀中六; 同樣一個女生走進了他心底裏每星期週末,或是週日如果文戰隊有突發的會議、學習,因為他們同住一區,做就了他們同路同行、見面和交往,他們在文戰隊「生活」日久,倒也懂得隱敝和保護,不讓其他隊友發現他們兩人的「小資產階級的低級趣味」情緒。(是指拍拖 另外,向陽在功課上有需要,遇到困難時,她會請教一帆。他們兩人的感情發展,亦經過鬥爭中「生與死」的考驗。




新學期開始,社會還處於緊張狀態,軍警還在攻擊國貨公司和報館;左派仍在以炸/詐彈還以顏色,學界要以行動反對港英教育制度,進行一次閙市撒傳單行動,號召全港官津補私學生認識清楚港英的奴化教育。港九新界各鬧市,在約定同一個時間,數以萬計宣傳單張在高處撒放下來。這個任務主要是由官津補私學生執行,文戰隊負責的是佐頓道及彌敦道交界,這個當年最熱鬧地方。本來只要選幾幢高樓,將傳單往下一撒,任務便完成,撤退也容易﹔文戰隊考慮的是若從高處撒下,大量的傳單可能被風吹往別處失掉,所以要選幾座只有四層的唐樓做撒放點。人多参與的任務,消息定容易泄露,在行動當日,步署在鬧市不單多了警察,便衣也增加了。剛巧,向陽被編在一帆的組內,他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行九人分三組,各登上在佐頓道旁幾幢唐樓。向陽、一帆和另一個剛「入伍」的新隊員小敏,佔據了有利位置,時間到了三個人六隻手,將一叠叠的傳單往街撒發下去,此刻新隊員很欣賞傳單「仙女散花」般在街上飛舞,同時亦看見幾個警察和便衣抬頭望着他們的位置,指手劃腳,跟着像是朝他們衝上來。一帆說了句﹕「向陽,你和小敏先走,翻過這幾個矮欄河,從那隔鄰相連的唐樓下樓。」向陽急問﹕「那你」一帆說﹕「情況太急、先走,我堵着他們,快快!跑!」一帆說罷往警察登樓的梯間衝了去,邊跑邊說﹕「記着保持有生力量。」(即別給人逮着)




向陽和小敏跑到街上,路上很多路人拾起傳單看,她們與其他兩組人會合了,向陽將小敏交給戰友說:「這裏還有危險,快撤!」話未完警車響着警號飛馳而來。向陽接着說:「凡佬仍未脫險,我在這等他,你們先走!」警車正停在向陽剛才散傳單的那幢唐樓前,四五個持滕牌警棍的警察衝進梯間等了很久沒有動靜,向陽的心幾乎也跳了出來,她咬着下唇,準備看着一個不想看見的現實,「一帆會被捕嗎」她心中反覆的問背後突然給人輕輕推了推,一個她很想聽到的聲音,在耳邊小聲的說﹕「在等我嗎」向陽回頭,眼淚奪眶而出,從緊合的咀唇吐出一個字﹕「是!」 在他們同路回家的巴士上,向陽倚着一帆,頭靠在他肩膊上,聽他說脫險經過︰ 一帆是個很審慎的人,行動前幾天經已來這裏觀察地形,「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他很細心地想過如果萬一出事,怎樣能保護隊友,和自己如何撤離。當他着向陽帶小敏撤退後,他跑到梯間,將住户本來堆存在那裏的雜物推翻,阻塞了來路,將一些較輕的雜物往樓梯扔下去,同時扮一些聲音,使人聽來像是幾個人幹的事,阻了追兵後,一帆從容由相連的其他唐樓樓梯離開。




自五月暴動開始,白熱化到炸彈和林彬事件,市民大多厭惡左派的抗爭手法。約半年後,鬥爭已至再三而竭的狀況,國內中央領導衡量了整個抗暴得失,發現這樣長期街頭對抗,失去民心,有終止的必要,周總理將香港鬥委會成員召回北京,辦了個為時兩個月的學習班,深入檢討整個敵我形勢和香港民心去向,其間總理發表了三次講話。就在這段的間,香港的抗暴「頭頭」不在,左派群眾沒有領導之下,不敢妄動,鬥爭漸趨平靜。工聯會在中央指示下,號召全港工會及左派機構,大辦「主席思想講用班」,組織「主席思想宣傳隊」,到處演出,取代街頭對抗。文戰隊當然的「當時得令」,它本身有極良好的文藝班底,也有曾經参與過街頭,工會等等演出和站在前沿實戰經驗,還有的是﹔如主席說「人的因素第一」,它有一班由全港官津補私中大院校調派入的「積極分子」,允文允武。文戰隊接到新的任務,積極創作文藝宣傳節目,並登上戲劇大舞台。



---第四章完---


(筆者註﹕上面故事,筆者並不在場,是當年親歷其境的前輩口述告知,如有誤謬,請原諒及指出賜教!文中有誤植白字,仍筆者學術不足及疏懶校對,也可能行長文勞累所致,煩請指正)



2017年6月9日星期五

有生之年‧茫然塵土夢 (28)





有生之年‧茫然塵土夢 (28)

小柯十五歲入伍,當兵三年多,她自少受國家教育的同時,也耳聞目染對社會現象,有多少疑惑;鑑於她是個軍人,國家當時處於文化大革命﹔一個基本上不能分是非黑白的群眾運動,形勢紛亂血腥,小柯更加將自己的思惟收藏得更密更實。她告訴向陽,大家遷離近街道旁的房間,避免如果街道上發生事的話,先莫受到波及。入夜不久,兩幫分別是「紅旗」和「東風」兩個革命造反派在街道打起來(那時代稱為武鬥),先是駡戰繼而動武,拳打腳踢、木棍竹枝、鐵鏟鋼刀越打越烈,跟着槍聲處處這刻小柯着向陽伏在地上,勿被流彈所傷。她們倆躺在地上,聽槍聲越來越響越近,似是不能控制。小柯望着向陽流起淚來說﹕「我們國家現在很亂、很動蕩,不知何時何日…… “階級敵人才能被消滅,人民能得安穩生活。」向陽莫說是國內形勢,連香港的也是一知半解,怎能答上。



第二天清早,一輛軍用吉普車直接駛入百花園將向陽和小柯接了,直往軍區醫院,沿路上不難看見街道被「革命群眾」打砸搶、破壞、燒毁的房舍工厰和商店,在街道暗角還有些昨晚打鬥後未及處理死者屍體。踏入醫院,見幾百受傷軍人坐着,躺着等待治療﹔小柯在廣州多次見過這個場面,她小聲告訴向陽,這些軍人是昨晚制上「紅旗」和「東風」兩帮打鬥時,站在兩造反派中間,手中不持武器築成血肉人牆,阻隔兩派繼續沖突,因此很多軍人受傷甚至被殺害。小柯不敢多說,帶着向陽走進病室,這里情況好些,病床上都是從香港接送回來,抗暴時被港英軍警打傷的香港左派;福來叔躺在床上,左肩膊及頸裝了一個固定架,左手縛在胸前,槍傷的右手腕緊緊縛着繃帶,經過多次手術手掌和手指能活動,還可以保得住。福來和福來嫂收到通知說向陽到了廣州,今天來探爸媽。洪福來本是廣州人,福來嫂個多月都住在夫家親戚家中,今天一早便來到醫院替丈夫梳洗刮鬍子,向陽見爸媽,撲上前一時間不知擁抱誰才對,終於是一家三口抱頭哭着、笑着。




福來對向陽說﹕「軍區領導同志來探我,大約說過你在香港積極参加抗暴,表現有很高評價,着我們不用擔心﹔不擔心像我都給打成這樣,怎不擔心!」接着說:「你投入了抗暴,功課怎樣,千萬不能荒廢學業。」向陽笑笑說﹕「爸,我升班是絕對沒問題,明年是中三,我會在開學前做個決擇,怎樣安排生活、學業和抗暴,你好好養傷,不用擔心我。」福來雖然是個莽漢子,但他得知向陽今次受到「特別安排」來到廣州,心中不是喜,而是更擔憂女兒的末來,他知道這一刻誰也不知日後向陽會是怎樣,也不能在這刻這地說出自己的擔憂,他唯一安慰的,還是看見向陽臉上那像個男孩子的自信。福來嫂月多沒見自己女兒,高興得不在話下,問長問短,也問子材的情況。




學習班第二天要開始了,百花園多了百幾位來自香港的學員,他們大多是「潛伏」在官津補私學校「工作」的組織成員,向陽同校的余立行也是其中一員,她們見面了,只是輕輕點了頭笑了笑,沒交談,不同單位嘛!這是個組織紀律。使向陽萬萬想不到在這裏會見到的,是文戰隊的二排長「凡佬」她大步走上前叫了聲「凡佬」,大力往他膊頭一拍,幾乎把他手上拿着的行李打到地上。這麽多人看着,凡佬很尷尬的笑,臉紅起來。小柯打好了背包來跟向陽道別,說任務完了要回部隊,向陽想介紹凡佬給她認識,才知道原來自己也不知道「凡佬」真名實姓是什麽;是凡佬很有禮貌的向小柯自我介紹﹕「我是江一帆」向陽才知。別了小柯,向陽對一帆說﹕「你安排好了嗎我剛想出外走走,你會和我一起到醫院探我爸嗎」一帆知向陽的事,反正在百花園安頓好便沒事幹,大部份學員都會去逛書店,他說:「也好!就先讓我放下行李,我跟你一起去探你爸。」除了第一天軍區有車接送向陽往醫院外,其餘两天都是和小柯乘搭公車,日間市面頗平靜,只是偶然有隊伍巡遊,打鑼打鼓慶祝、報喜等等,向陽認得路和乘搭什麼路線的車,她邀請一帆是因為學習班只有他們倆來自同一單位、安全理由和還有……





兩個老人家看見女兒帶了「男朋友」來,既喜亦憂,女兒還年輕嘛!向陽和一帆都感覺長輩們想多了,兩人四目交投,臉紅紅的笑了笑沒再解釋。向陽安慰好爸媽,盡量使兩老不用擔心自己,兩老見女兒帶來的「男朋友」老誠沉實,談話間有學問和思想進步,倒也放心。他們步出病室下了醫院大樓,走到前庭間,向陽轉頭很認真的問一帆:「凡佬,其實我有一件事,思想上未得解決,你知的比我多和比我好,你能替我解答嗎」一帆見她這樣的認真,說:「說來聽聽,共同學習!」向陽從來不喜歡這樣的共八股 ,說﹕「我們不是開會學習,別來這一套,可以嗎」一帆尷尬的點了頭,心想﹕「這小子真潑辣厲害,在文戰隊中果然名不虛傳。」向陽很認真的說﹕「我們在香港,工人們被資產階級剝削,被港英政府壓迫打殺,我們反抗暴動,是個敵對的鬥爭,是個民族大義,但我這幾天來在這裏看見,每天晚上黃昏,總是有不是『紅旗』砸『東風』就是『東方紅革命派』拼『風雷急紅衛兵』,死傷狼藉新中國成立了,是無產階級專政,無產者是工人、農民(是指﹕貧下中農),他們是如『國際歌』上面唱的『一無所有』,現在領導人從一無所有,有了政權如今從無到有,便不是無產者,既然如此還算是無產階級專政嗎現時的武鬥還是捍衛無產階級專政的嗎在香港,中國人死在英國鬼子手上,在這裏中國人卻死在自己人手上,何解」幸好四週沒人,她也很警覺自己的環境將聲調壓得很低,向陽是按不住自心中的情感和疑惑一帆正想說,卻被向陽打斷:「你我是知識份子,是列入小資產階級,與無產是不同階級,如果脫離了『為無產階級服務』這個方向,尋求新知學問放洋留學,發展了事業,發明了新科技,不難會被放到敵對立塲上被批鬥,是嗎



(筆者註﹕上面故事,筆者並不在場,是當年親歷其境的前輩口述告知,如有誤謬,請原諒及指出賜教!文中有誤植白字,仍筆者學術不足及疏懶校對,也可能行長文勞累所致,煩請指正)


2017年6月1日星期四

有生之年‧茫然塵土夢 (27)



「倒踢紫金冠」

有生之年‧茫然塵土夢 (27)


如果你曾經接受過紀律訓練,你一定知道嚴格的紀律使人感到枯燥... 每天規定時間起床,在指定時間內完成某項工作,在指定範圍內生活,行住坐卧、一言一行都規範化、集體化,還有一個壓力是被受監察和評價。向陽從來對新事物敢於接受挑戰,她跟隨部隊文工團一位女教導員,從舞蹈基本功開始,幾天苦練多少能上手了,加上在文革時期,舞蹈做形的走向是「歌頌主席」「為工農兵服務」,動作簡單而多是硬橋硬馬,最多用的是「弓箭步」「十字步」「順風旗」等舞蹈技巧,當然沒有如京劇「倒踢紫金冠」這樣難度。在軍區內,日間學習文藝技術,晚飯後才是真正戲肉政治學習,每晚磨上幾個小時的「小凳子內功」。(當年坐多是小小的凳子)




十四天很快的過去,第二天一早,各人便「互不相識」的返回自己原來單位繼續投入抗暴洪流。當晚,軍區舉行歡送晚會,軍人、文工團和學習班交替地演出自己的節目,很不熱鬧曲終人散後,學習班如常圍坐在一起,總結演出得失,這時韓政委走過來坐下聽着﹔有學員說要努力學習主席教導、有學員舉起拳頭向着主席像宣誓,要將「革命進行到底」、有學員當眾朗讀自己寫好的決心書,此起彼伏,好像是在比拼誰的表現最「忠」最「紅」,很形式化和形而上學。向陽有不受縛束性格,聽得很不耐煩,默默的坐在一隅,她在胡思亂想、天馬行空,但最想的是爸媽和哥哥。




政委讓大家說得七七八八,站起來向上次說『給我們槍,讓我們打過去』的學員說﹕「小同志,你上次嚷着要槍,現在還要嗎香港問題,不是用槍桿子來解決,如果是,我們解放軍保証三小時內將英國鬼佬從香港南端打進海里去,解放香港香港是祖國的南大門,看今天世界形勢,國內形勢大好」他停了一停,好像對『國內形勢大好』這句『共八股』有些保留,接着說﹕「國際形勢是美帝國主義及其走狗,勾結其他反動派,在我國東方和南方外圍做了個「新月形包圍圈」,由東北端的蘇聯,連接南韓、日本,勾結台灣,聯接菲律賓及印度從海路和陸地包圍中國,老美到處部署軍事基地,第七艦隊在我台灣海峽遊戈,企圖封鎖我們。祖國得到的消息和必需原材料,主要是要靠香港周總理說得很清楚,香港問題不是用槍桿子解決。」他環視了一週,個個鴉雀無聲,他續說﹕「香港以前有港督名葛亮洪,他說不怕中國收回香港,因為他會將香港年青一代培養成英國奴材,如果香港被收回,這班奴材就是侵蝕中國的『細菌』。你們要明白自己在香港的責任;大家到這裏學習,就是掌握好主席的教導,用文藝做宣傳武器,回香港打一場意識形態硬仗,放手發動羣眾,讓戰無不勝思想扎根在香港人心中,特別是你們學生




總結會在韓政委的發言後完畢﹔政委着向陽留下,他第一句話便說﹕「向陽,你想不想見你爸媽,組織安排你完了這個文藝學習後,過幾天再到廣州參加另一個學習班,如果你在香港沒有什麼要事,你可以明天乘火車先到廣州,探望你爸媽,組織會替你安排一切。」她剛上完了十四天文藝學習,跟着又要到廣州多磨七天「小凳子內功」,她本來是想回港後,找個藉口不参加廣州的學習班,怎料政委這樣一說,向陽這樣的「男仔頭」,當聽到爸媽兩個字,還是個會哭和流淚是女孩子,立即又熱淚盈眶點頭首肯。



第二天一早,向陽告別了解放軍叔叔、亞姨,軍區派員開小車送她到深圳海關,協助她重新辦理入境手續,購了火車票,踏上往廣州旅程。在軍區臨別前,韓政委再一交帶說﹕「向陽,這次你到廣州是黨和人民對你的一家的關懷,說實話,廣州還是很亂(文革武鬥),有解放軍在車站內接你,不要出車站和亂走動,我給一個頂草帽,他們見了便知是你,不過他們還會問你﹕『是向陽嗎』,你答﹕『是洪向陽』,記好了嗎」「還有,你早了四天到廣州,會安排你住在『百花園』,部隊會派一位解放軍女同志做你的伴,明白了嗎



「百花園」是個什麽地方它是一座較特別的建築物,座落在廣州教育北路四號。樓高四層,建築物四週連接圍繞着中間,像個天井的一片三合土空地,它似是一家學校但沒有課室,各樓有很多房間,床鋪被蓆均備,是家旅店但又沒有接待處它本身是廣州市用來接待外來文藝、劇團、交嚮樂等表演團體的「招待所」,中間大片的空地就是個練習舞台。主席倡導文藝「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所以招待所用「百花園」為名。(諷刺的是百花齊放、百家爭嗚竟是文革的伏筆)當年國內正藉文化大革命,打倒了大量歌頌「帝皇將相 才子佳人」文化藝術,那里還有文藝劇團到處交流,百花園因而空置。香港的反英暴動發生後,廣州市成立了「支持香港同胞反英抗暴委員會」,以百花園為總部,接待一批又一批的香港左派,辦了一次又一次的學習班,在香港左派口中簡稱它「支港」。




向陽到了廣州,部隊先把她安置在百花園,園內有寥寥幾個工作人員和厨工,他們正為四日後近二百人的學習班忙着。晚間工作人員沒事幹不留宿,他們把百花園鐵門都鎖好,這麼大的建築物就只得向陽和部隊派來給她個伴的小柯。入夜,文革中的廣州並不安寧

(筆者註﹕上面故事,筆者並不在場,是當年親歷其境的前輩口述告知,如有誤謬,請原諒及指出賜教!文中有誤植白字,仍筆者學術不足及疏懶校對,也可能行長文勞累所致,煩請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