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9日星期五

有生之年‧茫然塵土夢 (28)





有生之年‧茫然塵土夢 (28)

小柯十五歲入伍,當兵三年多,她自少受國家教育的同時,也耳聞目染對社會現象,有多少疑惑;鑑於她是個軍人,國家當時處於文化大革命﹔一個基本上不能分是非黑白的群眾運動,形勢紛亂血腥,小柯更加將自己的思惟收藏得更密更實。她告訴向陽,大家遷離近街道旁的房間,避免如果街道上發生事的話,先莫受到波及。入夜不久,兩幫分別是「紅旗」和「東風」兩個革命造反派在街道打起來(那時代稱為武鬥),先是駡戰繼而動武,拳打腳踢、木棍竹枝、鐵鏟鋼刀越打越烈,跟着槍聲處處這刻小柯着向陽伏在地上,勿被流彈所傷。她們倆躺在地上,聽槍聲越來越響越近,似是不能控制。小柯望着向陽流起淚來說﹕「我們國家現在很亂、很動蕩,不知何時何日…… “階級敵人才能被消滅,人民能得安穩生活。」向陽莫說是國內形勢,連香港的也是一知半解,怎能答上。



第二天清早,一輛軍用吉普車直接駛入百花園將向陽和小柯接了,直往軍區醫院,沿路上不難看見街道被「革命群眾」打砸搶、破壞、燒毁的房舍工厰和商店,在街道暗角還有些昨晚打鬥後未及處理死者屍體。踏入醫院,見幾百受傷軍人坐着,躺着等待治療﹔小柯在廣州多次見過這個場面,她小聲告訴向陽,這些軍人是昨晚制上「紅旗」和「東風」兩帮打鬥時,站在兩造反派中間,手中不持武器築成血肉人牆,阻隔兩派繼續沖突,因此很多軍人受傷甚至被殺害。小柯不敢多說,帶着向陽走進病室,這里情況好些,病床上都是從香港接送回來,抗暴時被港英軍警打傷的香港左派;福來叔躺在床上,左肩膊及頸裝了一個固定架,左手縛在胸前,槍傷的右手腕緊緊縛着繃帶,經過多次手術手掌和手指能活動,還可以保得住。福來和福來嫂收到通知說向陽到了廣州,今天來探爸媽。洪福來本是廣州人,福來嫂個多月都住在夫家親戚家中,今天一早便來到醫院替丈夫梳洗刮鬍子,向陽見爸媽,撲上前一時間不知擁抱誰才對,終於是一家三口抱頭哭着、笑着。




福來對向陽說﹕「軍區領導同志來探我,大約說過你在香港積極参加抗暴,表現有很高評價,着我們不用擔心﹔不擔心像我都給打成這樣,怎不擔心!」接着說:「你投入了抗暴,功課怎樣,千萬不能荒廢學業。」向陽笑笑說﹕「爸,我升班是絕對沒問題,明年是中三,我會在開學前做個決擇,怎樣安排生活、學業和抗暴,你好好養傷,不用擔心我。」福來雖然是個莽漢子,但他得知向陽今次受到「特別安排」來到廣州,心中不是喜,而是更擔憂女兒的末來,他知道這一刻誰也不知日後向陽會是怎樣,也不能在這刻這地說出自己的擔憂,他唯一安慰的,還是看見向陽臉上那像個男孩子的自信。福來嫂月多沒見自己女兒,高興得不在話下,問長問短,也問子材的情況。




學習班第二天要開始了,百花園多了百幾位來自香港的學員,他們大多是「潛伏」在官津補私學校「工作」的組織成員,向陽同校的余立行也是其中一員,她們見面了,只是輕輕點了頭笑了笑,沒交談,不同單位嘛!這是個組織紀律。使向陽萬萬想不到在這裏會見到的,是文戰隊的二排長「凡佬」她大步走上前叫了聲「凡佬」,大力往他膊頭一拍,幾乎把他手上拿着的行李打到地上。這麽多人看着,凡佬很尷尬的笑,臉紅起來。小柯打好了背包來跟向陽道別,說任務完了要回部隊,向陽想介紹凡佬給她認識,才知道原來自己也不知道「凡佬」真名實姓是什麽;是凡佬很有禮貌的向小柯自我介紹﹕「我是江一帆」向陽才知。別了小柯,向陽對一帆說﹕「你安排好了嗎我剛想出外走走,你會和我一起到醫院探我爸嗎」一帆知向陽的事,反正在百花園安頓好便沒事幹,大部份學員都會去逛書店,他說:「也好!就先讓我放下行李,我跟你一起去探你爸。」除了第一天軍區有車接送向陽往醫院外,其餘两天都是和小柯乘搭公車,日間市面頗平靜,只是偶然有隊伍巡遊,打鑼打鼓慶祝、報喜等等,向陽認得路和乘搭什麼路線的車,她邀請一帆是因為學習班只有他們倆來自同一單位、安全理由和還有……





兩個老人家看見女兒帶了「男朋友」來,既喜亦憂,女兒還年輕嘛!向陽和一帆都感覺長輩們想多了,兩人四目交投,臉紅紅的笑了笑沒再解釋。向陽安慰好爸媽,盡量使兩老不用擔心自己,兩老見女兒帶來的「男朋友」老誠沉實,談話間有學問和思想進步,倒也放心。他們步出病室下了醫院大樓,走到前庭間,向陽轉頭很認真的問一帆:「凡佬,其實我有一件事,思想上未得解決,你知的比我多和比我好,你能替我解答嗎」一帆見她這樣的認真,說:「說來聽聽,共同學習!」向陽從來不喜歡這樣的共八股 ,說﹕「我們不是開會學習,別來這一套,可以嗎」一帆尷尬的點了頭,心想﹕「這小子真潑辣厲害,在文戰隊中果然名不虛傳。」向陽很認真的說﹕「我們在香港,工人們被資產階級剝削,被港英政府壓迫打殺,我們反抗暴動,是個敵對的鬥爭,是個民族大義,但我這幾天來在這裏看見,每天晚上黃昏,總是有不是『紅旗』砸『東風』就是『東方紅革命派』拼『風雷急紅衛兵』,死傷狼藉新中國成立了,是無產階級專政,無產者是工人、農民(是指﹕貧下中農),他們是如『國際歌』上面唱的『一無所有』,現在領導人從一無所有,有了政權如今從無到有,便不是無產者,既然如此還算是無產階級專政嗎現時的武鬥還是捍衛無產階級專政的嗎在香港,中國人死在英國鬼子手上,在這裏中國人卻死在自己人手上,何解」幸好四週沒人,她也很警覺自己的環境將聲調壓得很低,向陽是按不住自心中的情感和疑惑一帆正想說,卻被向陽打斷:「你我是知識份子,是列入小資產階級,與無產是不同階級,如果脫離了『為無產階級服務』這個方向,尋求新知學問放洋留學,發展了事業,發明了新科技,不難會被放到敵對立塲上被批鬥,是嗎



(筆者註﹕上面故事,筆者並不在場,是當年親歷其境的前輩口述告知,如有誤謬,請原諒及指出賜教!文中有誤植白字,仍筆者學術不足及疏懶校對,也可能行長文勞累所致,煩請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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